2.囹圄

当第一束月光照进牢房时，梅花十三听到了开锁声。靴子碾过稻草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，最终停在她面前。

来者何人，不用看也知道。

梅花十三垂着头，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，也遮住了她嘴角的一抹笑。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：果然说出那个名字，他就一定会来。

为了防止她逃跑，狱卒用两条铁链铐住她的双手，铁链的另一端，分别嵌在两侧的墙内，迫使她伸展双臂，无法触碰锁钥。双腿被地上的锁环锁住，她只能跪在地上，如一尊石像。

静悄悄的牢房，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。柒望着面前的女子，丝缎般的长发将她整个覆盖起来，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星漾水光，宛如蒙了一层神秘的黑纱。

不知为何，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眼熟。

柒探手，想要拨开她的头发，近在咫尺时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。顿了顿，他率先打破沉默：“抬起头来，看着我。”

十三顺从地照做，一张秀丽的面孔出现在柒眼前。看到他，她竟丝毫不觉意外，青碧色的眼眸抬起，宛如两块上好的古玉，散发着清冷气蕴，目光沉静如水，轻轻落在柒的脸上。

看到她双眼下的一对泪痣，柒隐约想起了什么。记忆中有一个人，好像也是双泪痣，但更加详细的东西，他记不得了。

以柒的性子，本就懒得纠结，何况他踏月而来，是为更重要的事。他蹲下来，凑近梅花十三，红瞳闪烁着危险的光泽：“你如何知道伍六七的？”

这个问题，梅花十三只觉好笑：“自然是你告诉我的，难不成是我算的？”

“我叫什么？”

“伍六七。”

“你叫什么？”

“梅花十三。”

“好，十三姑娘。”柒点点头，起身，下个瞬间，千刃指在十三眉心，“如果我告诉你，知道那个名字的人都死了，你觉得你会是例外吗？”

被旁人口中的魔刀指着是什么滋味？剑锋泛着妖异的紫色，令十三感到十分压抑，从执剑之人身上传来的杀意，同样令她措手不及。他是霈国的新王，已经和那个行走在黑暗里的暗影刺客彻底告别，就算他避开所有人，偷偷来问她话，但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光明正大地杀了她。

不过，只要他尚有在意之事，事态就算再糟糕，也不会死透。

“想我告诉你，可以啊。把我的同伴放了，我就告诉你。”梅花十三冷冷一笑，抬眼，不卑不亢地与柒对视。不就是威胁人嘛，稍微厉害一点的刺客都会，又不是他伍六七的特权。尽管梅花十三表现得十拿九稳，但她心里始终有一丝疑虑：他刚刚问我的名字，难道……他不记得我了？

仿佛没料到这个女人敢讨价还价，柒明显怔了一下。随后，他发现自己握住了她的一张好牌：“既然你知道她没死，那我也不必和你演戏了。重刑之下，一拷问她便知。”

“离着老远，又是用那么快的速度，就算你会以气御剑，想一招毙命，也是要看脸的吧。”梅花十三毫不客气道，言外之意就是“你还不够熟练”，听她戏谑的口气，话里话外透露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，仿佛同伴的性命对她来讲根本无所谓，“想用刑就用吧，你我的私事，若能从她嘴里问出来，算你厉害。”

“私事？”柒望着她的泪痣，脑子里有画面一闪而过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，却怎么也抓不住，“我不记得见过你。”

“真是个无情的人啊，伍六七。”经此，梅花十三确定他失忆了。她有点开心，因为这样他就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，往后的博弈中，她掌握的有利条件更多；但她也有点不开心，这样一来，自己眼下的处境更加艰难了：“若不是你，梅花十三早在十年前就死了。这条命本就是你给的，你要就拿去，从此我们两不相欠。”

她的话，让本就一头雾水的柒更加混乱。的确，十年前他还是刺客联盟的无名小卒，规矩什么的都不懂，傻不拉几的用着本名，直到被选为暗影刺客，他才有了今天这个名字。但他当刺客这么多年来，一直保持着零失手，不存在放她一马的可能；何况他是刺客，又不是侠客，魔刀千刃从来只为杀不为护，救过她？简直是天方夜谭！

可是不知怎么了，听到她那句“两不相欠”，柒心里居然腾起一股本能的排斥感。这句话就像一榔头锤在他胸口，令他忍不住皱眉，记忆将时间带回从前，类似的感觉，他在过去的某一天也体验过。

“那件事”确实使他丧失了部分记忆……柒不禁开始动摇：也许她说的都是真话？也许我应该认得她？她叫着那个早已死去的名字，却不知我如今单名为柒，这么说……她是不知道“那件事”的？

沉吟片刻，千刃从十三眉心移开。

“忘了那个名字。”柒说道，“记住，我叫柒，单名柒。”

话音刚落，他转身便走。

梅花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“喂！伍……好吧，柒！你不杀我了吗？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啊！”

“放你？等你对我没用了的时候吧。”柒的声音被狱道放大，回荡在牢房里。临走时，他回头看了她一眼，红瞳里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杀意。

待月光重归寂静，梅花十三狡黠地笑了。

“伍六七啊伍六七，你还真是傻的可爱呀。”

——戏已开演，便不知何时才能落幕了。